2017-04-13 09:48:00
■馮軍權
父親引以為豪的事很多,唯有一件他至今念念不忘,那便是給予家人力量的一根尖擔。
所謂尖擔,其實和扁擔相似,也是擔的一種,甘肅甘谷等地很常見,主要用來運送農作物、農家肥之類的。尖擔不同于扁擔。一般一根椽一分為二,就可以做兩條扁擔;而尖擔則不一樣,除了兩頭要削尖之外,最好是兩頭微翹,這樣挑起東西來,不易滑落,也省力氣。所以要尋找一根原始生態(tài)的優(yōu)質尖擔十分不易,得撞運氣。集市上有賣的兩頭翹的尖擔,但大多數(shù)是在一頁木板上刻畫出來的,它的材質不連貫,容易斷裂,所以在當時的農村,誰家要是有一根上等的好尖擔,那絕對是一件值得炫耀的事。
父親因此而得意了幾十年。父親的尖擔宛若初月,兩頭上翹,擔體完整,韌勁十足,承擔量自然也大,再加上父親年輕時一身蠻力,這一整擔下來足有上百公斤重量。
父親出生的年代,要靠掙工分來維持生計,那時幾乎所有農作物、農家肥都要依靠人力運轉,肩挑、背扛是主要的勞作方式。不論男女老幼,大多數(shù)肩膀上都有一層厚厚的繭子,從那繭子的厚度可以看出這人付出的多或少。我家孩子多,爺爺奶奶年紀大,一切希望都寄托在父母身上,父親為了家人能夠吃飽肚子,憑著身強力壯,一次能挑二百多斤麥子。
據(jù)父親講,那時是集體勞動,起初是按照來回次數(shù)計工分,這樣一來,地里的麥子不見減少,就看誰跑的快。后來生產隊就改為稱重量,挑著麥子進場后,先要站在秤上,秤完重量,才能將所挑麥子放在場地里,這樣一來,就顯得公平合理了,力氣大的人自然得到的工分就多,父親就是靠一身蠻力養(yǎng)活了一大家人。
父親年輕時練過拳,身手敏捷,他捆綁麥子的速度飛快,往往在其他人還在往一起壘麥子的時候,父親就已經捆好,開始往肩膀上挑了。父親說,使用尖擔是有一定技巧的,關鍵一環(huán)是要把所挑農作物捆緊綁好,而且是越緊越好,這樣尖擔插進去比較穩(wěn)固,不易旋轉;其次就是尖擔兩頭插入一捆麥子,深度要把握好,一般插進去一寸左右即可,插入太深,兩捆麥子會緊緊卡住肩膀,像壓在肩上的兩塊巨石。如果恰到好處,挑起來會顯得輕巧自如,尖擔兩邊的麥捆會隨著人前行的慣性,有節(jié)奏地上下晃動,自然減輕一定的壓力。
小時候,家里種的麥子多,一到夏收,家里大大小小都不得閑著,每個人都會有屬于自己的一根尖擔。我在家里最小,也有一根尖擔,我的尖擔很直,兩頭一點也不翹。我不會捆綁麥子,也不會將尖擔插入麥捆,這一切自然都要父親幫助完成,父親挑選體積較小的麥捆,用尖擔輕輕插入一邊,兩手依托膝蓋,上下晃動,掂量是否平衡,這樣反復幾次,找到平穩(wěn)位置,然后依次將另外一捆麥子反復調試,平衡點找好后,父親就將兩捆麥子用尖擔挑起來,自己先試試,是否平衡,如果尖擔的平衡度不夠,就會翻轉,往往父親覺得很好了,放在我的肩上時,卻翻轉了。在不斷的翻轉、前倒后仰下,我也會熟練地挑起兩捆麥子,在山間小路上疾馳。
如今,農業(yè)機械化基本普及,村里的田地越來越平整了,收割機轟隆隆進地,幾個來回,糧食已經烘干裝袋。往日我們視為家里重中之重的農具,基本退居二線了,有的在墻縫的縫隙里日曬雨淋,有的在門后的墻角處和蜘蛛網相依為命,有的已經被歲月慢慢遺棄。
我們的尖擔大都散失了,唯有父親的尖擔還靜靜地躺在廁所屋頂?shù)拇p間,守著濁臭,孤苦度日,蹉跎著無情的歲月。它似乎在感嘆,往日視自己如寶貝的主人已經今不如昔,父親的腰和他的尖擔一樣如同一彎初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