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06-12 11:35:41
5月22日下午,雨后天晴,西北農(nóng)林科技大學北校區(qū)東北角的小麥試驗田里,寫著材料名稱的白色標志牌在地頭相間而立,密密地排列著,綠中泛黃的小麥在夕陽下顯得格外精神飽滿。75歲高齡的“三秦楷模”王輝教授一手拿草帽,一手拿筆記本,正在麥海里巡查。他時而低頭撫麥,時而抬頭遠望,走出試驗田時,鞋子上沾滿了褐色的泥土。
我們說明來意,和王輝教授回到他在“國家小麥改良中心楊凌分中心”的二樓辦公室,聽他講述與老師趙洪璋院士的故事。
1982年,趙洪璋院士(中)與王輝等助手們在田間進行小麥雜種后代的綜合選擇
記者:王老師,您初次見到趙院士是何時?對他的印象如何?
王輝教授:1964年,我21歲,考入西北農(nóng)學院。趙老師是大名鼎鼎的小麥專家,我們只有在專題報告會上才能見到他。大三以后,因為專業(yè)實習,在試驗田里我?guī)缀跆焯於寄芸吹剿纳碛?,但卻幾乎沒有機會和他交談。在我的心目中,他就像高山一樣可望而不可即,我對他充滿了敬佩。
記者:您和趙院士交往有多少年?最難忘的事有哪些?
王輝教授:1968年大學畢業(yè)后,在國家統(tǒng)一分配下,我先后在21軍設(shè)在寧夏寧武和陜西華陰的農(nóng)場進行勞動鍛煉,后又分配到眉縣良種場工作。在1970年至1973年的三年間,我作為專業(yè)技術(shù)員,在眉縣良種場進行了大量的小麥良種選育、比較試驗、提純品種等工作,獲得了領(lǐng)導的認同與賞識。
1973年9月,我調(diào)回母校西北農(nóng)學院,很幸運被分配到了由趙洪璋老師牽頭的小麥組。正式和趙老師見面是在北校區(qū)四號樓二層趙老師的辦公室里,我很緊張拘束。趙老師給我講了我的主要工作任務,考慮到我剛剛參加工作,他鼓勵我多實踐,多帶一些實習課程,多進行學習,教學的事情一步步來。談話時間并不是很長,但趙老師很健談。雖然他的河南話我不是全部聽懂了,但他的意思我明白。就這樣,我由學生變成了同事,在趙老師的指導下,翻開了人生新的一頁,直至1994年2月他去世,我們在一起工作了21年。
在這21年間,有很多讓我難以忘懷的事情。
加代室的故事。那個時候,小麥育種勢頭很猛,為了縮短育種年限,趙老師決定利用小麥收獲后的空閑時間進行夏季加代,他把摸索加代試驗的任務交給了我。我們在北校區(qū)四號樓的地下室要來一間十幾平方米的房子作加代試驗。為了搞清楚加代環(huán)境下,小麥不同生育期對光照、溫度的需求關(guān)系,促進小麥生長發(fā)育,我們在這里摸索了兩年,期間,趙老師經(jīng)常來地下室,手把手指導我。最終,我們摸索出了門道。后來,因為地方小,我們又在今天的八號教學樓東北處,利用防空洞自行設(shè)計建造了一個10多平方米的半地下加代室。光溫控制、從防空洞抽取冷空氣等工作,都是趙老師親自指導。1978年,在趙老師的推動下,學校唯一一個加代樓建成,位置就在國家小麥改良中心楊凌分中心的西面,這個加代樓擁有了六七個加代實驗室,成為當時國內(nèi)很先進的科研實驗室。“西農(nóng)772”“西農(nóng)881”兩個新品系就是從這里走出去的。加代實驗室讓小麥在三個多月的時間完成八個月的生長歷程,更讓我把教材上的知識運用到生產(chǎn)實踐上,這為我以后從事小麥育種工作打下了堅實的基礎(chǔ)。
南仁麥田現(xiàn)場教育。趙老師在小麥育種目標的制定上具有很強的前瞻性和預見性。他認為小麥育種工作是“一條龍”,育種目標便是至關(guān)重要的“龍頭”。龍頭一旦出現(xiàn)問題,后續(xù)選育過程全部無效。記得有一次,我跟隨趙老師在武功縣南仁鄉(xiāng)看小麥,趙老師在一塊麥田里蹲了很久,原來是一株矮稈早熟的小麥引起了他的注意,“瓜慫(陜西方言,笨蛋的意思),你過來看一下這個材料”,趙老師笑著召喚我,“你看,在這一大片麥田里,它比普通的材料都低了很多,也比較早熟,這樣的材料如果能夠運用到生產(chǎn)中,那不僅可以避免后期的病害,還能提早收獲避免穗發(fā)芽,更能為下一茬作物騰出地兒來”。直到現(xiàn)在,趙老師的育種目標思想還一直影響著我的育種工作。
搭鍋煮掛面的故事。早在上世紀70年代,趙老師就開始考慮小麥品質(zhì)問題了。那個年代,小麥加工水平低,比較紅火的就屬岐山掛面。為了解所育小麥品種質(zhì)量性狀,趙老師專門到岐山把小麥面粉加工成掛面,回到學校就在現(xiàn)在的亦樂園食堂搭起了四五口鍋,統(tǒng)一控制火候和下面、煮面時間,然后帶著我們集體品嘗,共同討論哪個品種的小麥有筋道,口感好。正是這樣特殊的教育,讓我深刻領(lǐng)會了如何制定一個好的育種目標。
“西農(nóng)772”夭折的故事。上世紀70年代初,關(guān)中地區(qū)主要流行的小麥病害是條銹病,赤霉病在當時并不流行。“西農(nóng)772”是趙老師培育的一個新品系,其產(chǎn)量性狀特別好,趙老師很看好這個品系,但出乎意料的是有一年“西農(nóng)772”出穗后,遭遇了大范圍的赤霉病,趙老師忍痛果斷放棄了參審。“西農(nóng)772”被淘汰后,趙老師意識到抗病性育種、科學育種是萬萬不能忽視的關(guān)鍵點。為了鑒定小麥材料赤霉病抗病性,趙老師帶著我們親自下地,人工創(chuàng)造赤霉病爆發(fā)的條件:給小麥接上赤霉病菌種后再進行噴水、套袋,一直干到了晚上天黑,甚至打著手電筒在工作。這開創(chuàng)了北方冬麥區(qū)抗赤霉病育種的先例,隨后也培育出北方麥區(qū)第一個抗赤霉病品種“西農(nóng)881”。
風雨試驗田的故事。麥倒一把草。趙老師很重視小麥育種的抗倒性,經(jīng)常告訴我們要在大風大雨的時候走進試驗田,觀看不同品種小麥的擺動、彈性情況。上世紀80年代初的一天早上,狂風暴雨突降,人們紛紛從室外跑回來躲避。我急匆匆趕到加代樓后面的試驗田時,竟發(fā)現(xiàn)趙老師早已在麥田里。那時候,他已經(jīng)是65歲的老人了。望著他,我既感動又羞愧。從那以后,我就專門準備了一雙高腰雨靴,一有大風雨,就往地里跑。
記者:您的辦公室一直放著趙院士一張大照片,這是何時的照片,為何放在辦公室?
王輝教授:1994年2月,趙老師病逝。90年代中期,學校準備籌建小麥遺傳育種展室,我意外得到了趙老師1982年拍攝的一張照片,便一直將它放在我的辦公室里,后來還專門找人將照片放大掛在了我的辦公室。這是趙老師一張半身照。還有一張照片是趙老師肩挎帆布包正笑瞇瞇地蹲在試驗田看麥子的照片,我們把它也放大了掛在國家小麥改良中心楊凌分中心一進門迎面的墻上。放這些照片,是一個懷念,看著趙老師,我會想起每到育種關(guān)鍵期,趙老師對我的教導,會想起那條被趙老師踩得光溜溜的試驗田小道。它也是一個激勵,督促著我在育種工作上不能懈怠,不斷創(chuàng)新,為國家多作貢獻。
記者:您覺得,趙院士身上有怎樣的精神?
王輝教授:李興旺書記提出了“扎根楊凌,胸懷社稷;腳踏黃土,情系三農(nóng);甘于吃苦,追求卓越”的24字西農(nóng)精神,我覺得,趙老師是“西農(nóng)精神”的真實寫照和典型代表,是楷模。趙老師從1942年來校工作直至1994年去世,就沒離開過楊凌,他的心里就只有小麥育種事業(yè),只有國家和群眾的需要。他的一生是光輝的一生,是創(chuàng)造不朽業(yè)績的一生。關(guān)中大地、黃淮麥區(qū),普通老百姓都知道趙勞模,都知道碧螞一號。雖然是大師,他卻從不擺任何架子,很能吃苦,出差在外,吃飯住宿也從不挑剔。對我而言,趙老師是一位真正的良師益友,是影響我一生的人。
記者:你認為趙院士對西農(nóng)小麥育種事業(yè)未來發(fā)展有怎樣的影響?
王輝教授:趙老師為學校乃至國家培養(yǎng)了一大批育種人才。他在作物育種理論的創(chuàng)新方面貢獻突出,是將生態(tài)學納入到育種理論的第一人,也是北方麥區(qū)第一個培育出抗赤霉病小麥品種的專家。
趙老師在育種思想上所表現(xiàn)的前瞻性、預見性、實踐性、開拓性無人企及,他在大量的生產(chǎn)實踐中總結(jié)出了小麥育種基本理論,對后續(xù)作物育種工作者們的影響非常深遠,我現(xiàn)在提出的“多蘗、小葉(多穗)、大穗”的育種觀點便是他言傳身教的結(jié)果。
趙老師的一生,對于我們西農(nóng)育種人而言,就是一本鮮活生動的教科書!
實習編輯:于婷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