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08-16 10:40:55 祝寶玉
如果以一個歷史學家的眼光來看,我大伯可算是改革開放頭一批弄潮兒。1985年,我大伯便一手創(chuàng)辦了全鄉(xiāng)唯一的磚窯廠,從第一車磚出窯的那一刻起,他就成了我們村,甚至我們鄉(xiāng)炙手可熱的人物。每到出窯的時候,拉磚的驢車都排兩里多路,為了一車磚,打得頭破血流是常事。那時候,百業(yè)待興,建筑材料稀缺,我大伯的磚窯屬私人性質,比公家的質量好,價格還便宜些,所以方圓五十六里的老鄉(xiāng)都朝他這兒里來買磚。一磚窯,毫不夸張地說,三個月前就被預訂一空了。甚至,有時鄉(xiāng)長都屈尊來托大伯給留幾車磚,可見當時我大伯的社會地位是何等之高,人前人后可謂風光至極。
1990年,我的廣義小叔從汽車部隊轉業(yè),分配到我們鄉(xiāng)上的長途運輸隊,老少爺們的視線便從我大伯的磚窯廠轉移到嘎嘎響的大汽車上。每當廣義小叔駕駛著轟隆隆的汽車開進我們村,男女老少便都圍觀上去,看著這稀奇的大怪物,嘖嘖不已。一開始央求廣義小叔捎帶東西的只有他的親朋好友,沿海地區(qū)的錄放音機啊、潮流衣裳呀,以及農藥化肥之類的,都是我們這偏僻地方不容易買到的。其他人心里羨慕,便去討好廣義小叔,遞煙,陪笑,主動搭話,再婉轉表達自己的想法。我廣義小叔是個熱心腸人,有求必應,人緣極好,走到那兒,身后都跟著一屁股的人。
但隨著一部分經(jīng)濟嗅覺敏銳的生意人紛紛到沿海城市淘金,一些花樣新鮮,價格低廉的產品出現(xiàn)在本地集市上商店的柜臺上,很多人便不再需要“巴結”我的廣義小叔,而廣義小叔的老婆桂花嬸是個十分精明的女人,在集市上開了一家服裝店,生意也很興旺,后來,廣義小叔在下崗潮里沒保住工作,開始一心地做服裝批發(fā)生意,收入相當不錯。前兩年,廣義小叔帶著桂花嬸在市里商城盤了一個大店,生意做得更加火爆?,F(xiàn)在他們的一雙兒女已經(jīng)大學畢業(yè),成家立業(yè),都在城里居住,很是幸福。
1996年年初,我們村通了電,那天晚上,瞬間,各家各戶燈火通明,可是炸了天一般,鞭炮聲噼里啪啦,歡笑聲沸騰半宿。那一年的夏天,村南頭經(jīng)營小賣鋪的鐵柱哥從集市上買回了全村第一臺電視機。人們早早吃了晚飯,搬著板凳,紛紛來到鐵柱哥的家門口。鐵柱哥把四方桌抬到場院上,電視機放在四方桌上,開關一開,立馬屏幕上出現(xiàn)了人影,人群爆發(fā)激烈的掌上,比過年還高興。從那天起,只要天不下雨,每天晚上鐵柱哥的家門口都要圍上黑壓壓的一群人,常常直到歇臺了,人們才戀戀不舍地離開。
第二年的9月份,村大隊部裝上了我們村第一部電話,村長是我五叔,也是電話的保管員。當時,我們村已經(jīng)有一部分年輕人開始東南飛了,到廣州、上海、杭州等地區(qū)打工,但是那時信息還很不發(fā)達,和家里人聯(lián)系基本還是通過信件。自從村里有了電話,可把我五叔忙壞了,“祝德龍,祝德龍,你家二小子的電話,下午兩點鐘來大隊部。”“楊家芳,楊家芳,你家三閨女的電話,明天早上八點來大隊部”……每每我五叔在廣播喇叭里吆喝,人們都豎起耳朵聽,聽一聽有沒有自己的親戚打來電話。
接電話的時間都是提前約定好的,有時候為接一個電話,全家人都跟著到大隊部,那時候大隊部本身就狹窄,我五叔就只讓那家當家的進去,其他人在外面等。一進門,那家當家的陪著笑臉給我五叔遞煙,恭敬至極。人們多好奇啊,一根細線就把千里之外人的聲音傳過來,可不神奇嗎。因為電話那么神奇,管理電話的我五叔也跟著神奇,如果哪天沒聽到我五叔在廣播喇叭里吆喝,全村人都會感覺少了什么似的。人們真真感覺離不開我五叔了,五叔在村里的威望更高了,直到現(xiàn)在,也沒人替代他村長的位置。
進入新世紀之后,隨著電器用品的普及,村里不少家庭買了電視,裝了電話,甚至有了電冰箱、洗衣機,像我大伯、廣義小叔、鐵柱哥、五叔這類當年炙手可熱的人物也漸漸被人們冷淡了。人們想的更多的是怎么發(fā)家致富,務工潮一波比一波洶涌,人們成群結隊走出落后的村莊,走向更廣闊的大世界。
然而,那些當年炙手可熱的人物并未被歷史遺忘,他們是時代發(fā)展的見證人,更是時代篇章的第一書寫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