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12-12 09:26:48 王福友
每年中秋前后,濃釅的稻香就飄拂在阡陌村巷,金黃的顏色亦已染遍前沖后洼。顆粒飽滿的稻穗挨挨擠擠密密匝匝,沉甸甸地俯首于大地,報以大地母親一個最誠摯的感恩姿勢。
這時,農(nóng)家小院里似乎已響起了節(jié)奏分明的沙沙的磨鐮聲,和著院子的開門關(guān)門聲以及進進出出的腳步聲,顯得格外匆忙而又殷勤。
走進這成熟的季節(jié),陶醉在收獲的喜悅里,誰還能心平氣靜無動于衷呢?就連那些平時閑置的鐮刀、扁擔、繩索、禾叉、石磙和犁、耙,都像是在發(fā)出一種舒展筋骨的細微聲響。經(jīng)歷了一季漫長的等待,它們又想顯顯身手了。
80年代初,剛剛初中畢業(yè)的我被校園永遠地拒之門外,無條件地一頭扎進稼禾之中。十五六歲稚嫩的手握緊鐮刀時,感覺到了一份沉重。無法抗拒命運,只能被動接受。從此,鄉(xiāng)間窄窄的田埂上留下我太多赤足的印跡,還有無數(shù)滾落的汗珠浸透于泥土。
當我彎腰割稻揮汗如雨,當我用同樣稚嫩柔弱的肩頭,咬牙擔起那一百多斤已明顯超出我體重的沉沉的稻子,當一天下來,撫摸著手掌里的水泡,當脫下貼身那件濕了又干干了又濕的襯衫,不敢觸碰那早已紅透似乎就要磨爛脫皮的肩頭時,我終于懂得“汗滴禾下土,粒粒皆辛苦”的艱辛,軟弱的淚水幾乎就在眼眶里打轉(zhuǎn)。
生在土里,長在農(nóng)村,那一連串的農(nóng)事像列成長隊等著似的,一眼望不到頭,永遠都不能夠做完。而一旦到了10月,鄉(xiāng)間農(nóng)人就更是忙作一團。新筑場泥鏡面平,家家打稻趁霜晴,笑語聲里輕雷動,一夜連枷響到明。宋代詩人范成大筆下描寫的場景正是10月農(nóng)忙時節(jié)的真實寫照。
且不說無月的夜晚,拉起幾盞白熾燈平整碾壓場地(打谷場)的繁瑣與吃力,也不說趁著月夜半夜三更就有人起早下地割稻,單是把刈倒的稻谷捆成把子再一擔擔地集中挑到場地上,就是一個相當艱苦繁重的勞動過程。而80年代的皖中巢北農(nóng)村,稻谷脫粒的方式還相當落后。差一點的人家,仍然在就著禾桶一小梱一小梱的摜稻;再就是把稻棵抖散鋪滿在場地上,然后將牛軛架在牛的脖子上,在其身后拖動一只石磙。人牽著牛繩跟在牛屁股后面,一圈又一圈循環(huán)往復無止無休地轉(zhuǎn)著碾稻,有一種無法言說的疲乏,直覺得人的腿肚子也快要轉(zhuǎn)筋了;高級一點的人家,當時也用上了電動脫粒機的。但一個村上僅有一兩臺,根本就忙不過來。忙的時候,家家都在忙,誰還能耐著性子傻等呢?
再后來,村上有了幾臺四輪拖拉機。閑時跑運輸,忙時在拖拉機的后面拉上石磙,替代了牛的位置,不僅加快了脫粒的速度,也大大地降低了勞動強度。但此時磨鐮的沙沙聲,扁擔的吱呀聲,石磙的吱吜聲以及拖拉機的突突聲,依然是彌散在村莊上空的主題曲。
及至90年代末葉,一種聯(lián)合收割機跨區(qū)作業(yè)的新模式逐漸形成。稻收時節(jié),村前的公路上一輛輛從外地開來的收割機往來穿梭,成為鄉(xiāng)間一道應時的風景。把收割機引到自家田里,一畝地花上幾十元勞務費,不消一個時辰,稻秸稻谷兩分離,清清爽爽,輕松搞定。鐮刀、禾叉、石磙被撇在角落里,它們的功能已經(jīng)在逐漸喪失。當它們有朝一日永遠地被閑置甚或遺忘而最終退出歷史的舞臺,我們只有用回憶來懷念它們了。
前幾年,村上又拿出幾萬元新修了3條寬闊、筆直的機耕路,耕田機、插秧機、收割機可以在上面暢通無阻了。這是村里做的一件實事,也可看作為村里最終實現(xiàn)農(nóng)業(yè)機械化奠定了基礎。
仿佛就在昨天,我們還手握鐮刀手牽牛繩,跟在石磙后面轉(zhuǎn)。可轉(zhuǎn)眼聯(lián)合收割機分明已開進了田間地頭,似乎只是一步之遙。僅只一步,而邁出去了,就會邁得更遠,就會邁向一片嶄新的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