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05-21 10:06:00
■葉志俊
“瓢兒快黃,瓢兒快黃———”一聲遠一聲近,一聲慢一聲急,這是瓢鳥在微曦初露的清晨丟在我枕邊最熟悉的叫聲。既便是半醒半眠,也讓神經(jīng)系統(tǒng)敏銳地感覺到這是舒適的睡眠中縈繞心頭最美的鳥語。靜聽鳥語的確是一種享受,細(xì)聽靜辨,還真能從它們的叫聲里聽出一種語言來。
農(nóng)歷四月就這樣在山鳥的啼叫聲中一天一層綠,一直從河壩綠到山頂,把個鄉(xiāng)村、田野和大山像從綠色的大染缸里撈出來一樣。這日子便是瓢兒花開的季節(jié),瓢鳥兒從晨到晚拼命啼叫的時候。
瓢鳥這種鳥兒日里只聽見聲音不見鳥影,至今我也沒能一睹芳容。不管是山里的清晨或是傍晚,那種“瓢兒快黃”的鳥語像是一片綠浪里飛濺出的音符濺得滿坡滿嶺都是,爽爽地丟在枕邊,塞進耳蝸。每到這時,記憶就把我拽進孩童,拽到那片棄荒多年的瓢兒地里。結(jié)滿小指頭蛋大小,白里點紅,在微風(fēng)中搖曳顫動的瓢兒就香甜地滋潤了我快樂的年少。
瓢兒是草本植物,紅莖白花,齒狀三葉,矮矮地生長在漫坡地上,在四月第一聲瓢鳥的催促聲里開出星星點點的五瓣小白花。隨著瓢鳥晝夜聲聲的啼叫,天氣轉(zhuǎn)熱,千山深綠,瓢花凋謝,纖細(xì)的紅莖頂端便締結(jié)出渾身麻點的雛果。再有幾天“瓢子快黃”的呼喚聲里,這些情竇初開的瓢兒就把自己搖曳成頷首害羞的少女悄悄地躲藏在綠葉下的露水中靜待一個出閨的良辰吉日。這段時辰我清楚的記得這是六一前后,我們就盼著放學(xué),就盼著禮拜天的到來,這時我們就結(jié)伴拿著八簍和淘篼像一些快樂的山雀子飛向農(nóng)歷五月的瓢兒坡上,飛進陽光潑灑的光波里,像觸摸圣潔的精靈一樣一顆一顆從萼片下輕輕地摘下白里泛紅,飄散著濃郁香味的瓢兒。此刻,我們哪顧往八簍里摘,看到滿坡密麻麻的瓢兒,饞欲頃刻而生,涎水早在味蕾里咕咕地作怪。為了一己私欲,我們早把手拿的器皿忘得一干二凈。快到中午了,看到那些大媽、嬸子、姐姐、嫂嫂們都摘得滿簍滿盆滿桶的,我們的八簍卻才蓋住了底,于是就招來大人們的一陣數(shù)落,說我們都是一些嗅到腥味的饞貓。這一天回去,母親就會給我們烙一鍋瓢兒饃或是用白糖拌一碗白糖瓢兒,我們一口氣就咥得空碗朝天。但第二天牙齒連酸菜都咬不動了,糾其原因就是瓢兒吃得太多。
摘瓢兒要趕早,天不亮就要出坡。去遲了,太陽就照圓了,瓢兒鉆進了草蘢里,不好摘。這些天,鋤過包谷頭道草的村里女人們大都閑著,小麥才打柳黃,開鐮收割還得十來天,這正是她們結(jié)伴摘瓢兒的難得機會。這些山里女人就嘻嘻哈哈上了坡,在晨光四射的山坡上,在瓢兒滴露的荒地里,這些快手的山里女人雙手并用,她們雖然話不離口,笑聲不斷,但靈巧的雙手絲毫沒有停止摘瓢兒的速度。鮮潔、雪白的瓢兒不斷地與萼片分離,被這些鄉(xiāng)村女人輕輕放進系在腰間兩邊的八簍里。清晨的朝陽剛剛用溫柔的母性之手撫過這個綴滿瓢兒的山坡,這些女人的器皿已經(jīng)冒呼呼的了,她們此刻把陽光、晨露和笑語也一同摻和在一起讓這個夏日的野山一下有了一種神韻。
如今,隨著退耕還林的國策在鄉(xiāng)村的不斷實施,多處山坡地已經(jīng)被成材林占領(lǐng),昔日的瓢兒地逐漸濃縮,山里人就把房前屋后的瓢兒地用鐮刀剮出來,亮出瓢兒的植被,并在下雨的時候撒進化肥,讓這不起眼的山珍物種在秋日和冬里養(yǎng)精蓄銳,增加養(yǎng)分,為的就是還原來年瓢滿山野的景象。
瓢鳥又在叫了,它們把錄制的廣告語“瓢兒快黃!瓢兒快黃!”在山野不間歇地播送著,我的這些姐妹們就像趕集似的騎上摩托一溜煙地鉆進山霧里,鉆進五月的晨曦里……第二天城市才醒來,這些姐妹就把昨日的輝煌戰(zhàn)果盛進農(nóng)貿(mào)市場的首頁上,瓢兒就香透了一條街,香透了一座城市,香透了城里人一個季節(jié)的饞欲。
賢內(nèi)是個勤快人,聲聲瓢鳥的呼喚里,她每年總會和村里的姐妹們爬上山頭摘回滿籃滿桶香氣撲鼻的瓢兒,吃不完了送親戚送朋友,再把剩余的用塑料袋分裝放進冰箱冰柜里凍起來,這樣我們一年四季都能吃到散發(fā)著獨特香氣的瓢兒。
這幾天,瓢鳥熱鬧地叫著,我似乎又看到了在微風(fēng)中滿坡顫動的瓢兒在向我炫耀一個日子的成熟,一股沁人肺腑的清香漫過了我長長的鄉(xiāng)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