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12-11 10:20:37
張桂梅(右)在進行家訪。 新華社發(fā)
“孩子,別哭,有什么困難跟我說。”
11月30日中午,記者剛剛踏進云南麗江華坪女子高中的校門,便看到一名女學生依偎在校長張桂梅懷里哭泣。
這位女孩是華坪女高畢業(yè)生呂娜的妹妹,目前在當?shù)匾凰踔凶x書。張桂梅在家訪時認識了她,并一直支持幫助她上學讀書。但女孩因為思念去世的父親,好幾天沒有上學。
“想爸爸了就到墳上跟他說說話,要好好讀書,不能讓爸爸失望。”
張桂梅話音還未落,便從兜里掏出一個信封,塞到女孩母親手里。信封里裝著的,是教育部給她看病的1萬元慰問金。
原來,張桂梅知道女孩母親一個人供兩個孩子讀書,經(jīng)濟十分困難,家里的杧果林因為缺水收成也不好,便拿錢給她去修個水窖。通過張桂梅做思想工作,這名學生當天就回到了課堂。
像關(guān)心呵護這位女孩一樣,張桂梅帶領(lǐng)華坪女高守護著每一位學生的未來,建校12年來已累計把1804名女孩送入大學,點亮她們的人生夢想。63歲的張桂梅,被學生親切地稱作“張媽媽”。
“太天真”的夢想
華坪女高在華坪縣城邊的一個小山包上,學校的大門并不闊氣,教學樓的墻面也已有些斑駁。
這所其貌不揚的學校,曾是張桂梅遙不可及的夢想。
張桂梅原本和丈夫一起在大理一所中學教書。1996年,丈夫因胃癌去世不久,39歲的張桂梅便主動申請從熱鬧的大理調(diào)到偏遠的麗江市華坪縣工作。
到華坪縣教書后,張桂梅發(fā)現(xiàn)一個現(xiàn)象。“很多女孩讀著讀著就不見了。”她說,一打聽才知道,有的學生去打工了,有的小小年紀就嫁人了。
2001年,華坪縣兒童福利院(華坪兒童之家)成立,捐款的慈善機構(gòu)指定要張桂梅當院長。她擔任院長后逐一了解福利院孩子們的身世發(fā)現(xiàn),不少女孩并非孤兒,而是被父母遺棄的。
一次家訪途中的偶遇,更是讓她痛心不已。
一個十三四歲的女孩,呆坐在路邊,滿眼惆悵地望著遠方。張桂梅上前詢問,女孩哇的一聲就哭了。“我要讀書,我不想嫁人。”女孩一直哭喊著。原來,女孩父母為了3萬元彩禮,要她輟學嫁人。
張桂梅氣沖沖地來到女孩家,對她的母親說:“孩子我?guī)ё撸蠈W的費用我來出。”可女孩的母親以死相逼,張桂梅實在拗不過,只能放棄。
“后來我再也沒找到她,這是我一輩子的遺憾。”張桂梅說。自此之后,一個夢想漸漸在她心中萌生:辦一所免費高中,讓大山里的女孩們都能讀書。
但這個夢想很快遭到身邊人的反對。“我是給她潑冷水最多的人。”華坪縣教育局原局長楊文華回憶說,“雖然她讓我很感動,但我知道辦一所學校有多難。”
2004年,張桂梅和楊文華一起出差。一路上,她反復講述自己的夢想,想說服這位局長幫忙。
“你知道建一間實驗室要多少錢嗎?”楊文華問。
“要兩三萬元吧。”張桂梅回答得有些露怯。
“她太天真了。”楊文華說,張桂梅當時因為帶病堅持教書、教學成績突出,還在華坪縣兒童福利院收養(yǎng)了多名孤兒,先后獲得了全國先進工作者、全國十佳師德標兵等諸多榮譽,但她只是一名一線老師,沒有管理經(jīng)驗,對建一所學校毫無概念。
楊文華不知道,張桂梅當時已連續(xù)幾年假期到昆明街頭募捐。她把自己獲得的榮譽證書復印了一大兜,在街頭逢人便拿出來請求捐款。
可讓她沒想到的是,自己放下尊嚴募捐,換回的卻是不理解和白眼,還有人說她是騙子。
幾年下來,張桂梅幾乎要放棄了。直到2007年,她當選黨的十七大代表,她的夢想才出現(xiàn)轉(zhuǎn)機。
張桂梅平時很少買衣服,每件衣服都穿了好多年,直到磨得發(fā)白破洞才舍得丟。臨去北京前,縣里特意資助她7000元,讓她買一身像樣的正裝,可她轉(zhuǎn)手就用這筆錢給學生買了臺電腦,自己穿著一身舊衣服參會。
一天早晨,她正急匆匆往會場走。忽然,一位女記者把她拉住,悄悄對她說:“摸摸你的褲子。”張桂梅一摸,穿了多年的牛仔褲上有兩個破洞。
“當時我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去。”張桂梅說。那天會后,她和這位記者相約聊了一整晚,把所有辦校的苦楚都倒給了她。
不久后,一篇名為《“我有一個夢想”——訪云南省麗江市華坪縣民族中學教師張桂梅代表》的報道發(fā)表出來,張桂梅辦學校的夢想馬上受到關(guān)注。
2008年9月,在各級黨委政府關(guān)心支持下,全國第一所公辦免費女子高中——麗江華坪女子高級中學正式開學,首屆共招收100名女生。
開學那天,張桂梅站在唯一的教學樓前,淚流滿面。
一所沒有“門檻”的學校
對于大山里的女孩們來說,華坪女高沒有“門檻”。
從建校第一天起,張桂梅便定下規(guī)矩:學費、住宿費等全免,只收少量伙食費。特別是對貧困家庭的學生,即便基礎(chǔ)很差,中考分數(shù)沒過線,也全部招進來。首屆學生幾乎全都是“線下”生。
學校生源差,教學條件更是十分簡陋。校園沒有圍墻,沒有食堂,甚至沒有廁所,只有一棟教學樓和一根旗桿,院子里滿是雜草。學生在一間教室上課,在另一間教室睡覺,吃飯、上廁所都只能去隔壁學校。
“她心里著急,如果等學校全部建好,晚一年招生,就又有一批女孩被耽誤了。”楊文華說。
學生入學了,張桂梅卻犯了愁。“有的學生考試只能考幾分,這樣下去可怎么辦?”張桂梅心想,就是把命搭上,也要把學校辦出名堂。
在華坪女高,學生雷打不動每天5點30分起床晨讀,晚上12點20分自習結(jié)束才上床睡覺,連吃飯時間都被限定在15分鐘。
張桂梅有一個小喇叭幾乎從不離手。“傻丫頭,快點!”在校園里,有學生稍一磨蹭,就會聽到她的吼聲從小喇叭里傳出來。
十幾年來,她不僅每天陪學生自習到深夜,還一直住在學生宿舍。“我一刻也不能離開學校,老師、學生我都得盯著。”她說。
2011年夏天,華坪女高首屆畢業(yè)生一炮打響,高考百分之百上線,還有幾名學生考上了一本。“和學生入學成績相比,華坪女高創(chuàng)造了一個奇跡。”楊文華說。
2016年,華坪女高完成建設工作,各項設施逐步完善,學校有了食堂、宿舍,還有了標準的塑膠運動場。截至目前,學校3個年級共有9個班,在校生達464人。張桂梅常年堅持家訪,累計行程11萬多公里,覆蓋華坪和周邊縣的1500多名學生。至今,華坪女高已送走10屆畢業(yè)生,1804名學生從這里考入大學,學校不僅一本上線率高達40%多,高考成績綜合排名還連續(xù)多年位居麗江全市第一。
學校語文老師韋堂云說,學生成績突飛猛進,但張桂梅的身體狀況卻一落千丈。她的身上貼滿了止痛的膏藥,平時連爬樓梯都十分艱難。
今年2月,受疫情影響,學生只能在家上網(wǎng)課。心急火燎的張桂梅直接在教室外搭了一張行軍床,每天躺在床上,盯著老師學生上網(wǎng)課。
“我上網(wǎng)課的時候,經(jīng)常聽到她在床上疼得忍不住發(fā)出聲音,但她從來不說。”韋堂云說。
華坪縣融媒體中心記者王秀麗是張桂梅相識多年的閨蜜,也是她為數(shù)不多的傾訴對象。
“她全身都是病,骨瘤、血管瘤、肺氣腫……以前她經(jīng)常讓別人猜我倆誰更重,可現(xiàn)在她已經(jīng)從130多斤掉到了只有七八十斤。”王秀麗說。
長大后我就成了你
“張老師,我們要去西藏當兵了。”
今年9月,張桂梅接到兩名學生的電話。原來,在大連讀書的冉夢茹和在桂林讀書的劉敏相約好了,要去西藏當兵。
“海拔那么高,你們怎么受得了?”張桂梅問。
“不是您鼓勵我們?nèi)テD苦的地方嗎?”學生笑嘻嘻地回答,“放心吧,我們不會當逃兵,不給您丟臉。”
幾個月過去了,兩名學生已經(jīng)正式入伍參加集訓,張桂梅還時常念叨著她們。“我一直教育姑娘們要報效祖國,可真去這么艱苦的地方,我又心疼得不得了。”她說。
“張老師真正做到了教書育人,她用自己的一言一行教會了學生堅韌、感恩、奉獻。”楊文華說,華坪女高的學生出去后都像張桂梅一樣,能吃苦、肯奉獻,很多學生畢業(yè)后都去了艱苦地區(qū)。
周云麗是華坪女高的第一屆學生,大學畢業(yè)后,她又回到了母校,成為一名數(shù)學老師。
“沒有女高,就沒有現(xiàn)在的我。”周云麗說,母親在她很小的時候就去世了,家里靠殘疾的父親和年邁的奶奶種地賣糧,供她和姐姐讀書。“當我聽說有位好心的老師建了一所免費高中時,我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
華坪女高每周有一堂全校的思政課,學生們坐在院子里,由張桂梅統(tǒng)一組織理論學習。“張老師會給我們講革命先烈的事跡,帶著我們讀黨章,還會講她創(chuàng)辦女高的艱辛經(jīng)歷。”周云麗說。
2015年7月,周云麗大學畢業(yè)。當時,她已經(jīng)考上了相鄰縣一所中學的教師崗位。但聽說華坪女高缺老師,她毫不猶豫就放棄了正式編制,回到母校擔任代課老師,直到一年后才考試轉(zhuǎn)正。
“這都是張老師教育我們的,自己強大了,也要記得去幫助別人。”周云麗笑著說。
每年的畢業(yè)季,是張桂梅最高興的時候,經(jīng)常有學生打電話、發(fā)短信給她報喜。“她經(jīng)常向我炫耀,哪個學生去搞研究了,哪個學生去新疆支教了,然后露出老母親般的欣慰笑容。”王秀麗說。
平日里,張桂梅喜歡看學生在課間操時排成方陣唱紅歌、跳紅舞。嘴里還經(jīng)常念叨:“姑娘們長得多好啊,一個個吃得白白胖胖的。哼,等她們考上大學就得減肥了。”
每天上午課間,歌劇《江姐》的經(jīng)典選段《紅梅贊》都會在校園里準時響起,這是她最愛的歌曲。學生們齊聲高唱,她偶爾也會哼上幾句。
紅巖上紅梅開
千里冰霜腳下踩
三九嚴寒何所懼
一片丹心向陽開
向陽開……
這是她的信仰,也是她的一生。
新華社昆明12月10日電 新華社記者 李銀 龐明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