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02-22 09:27:03
孫文勝
“賣——豆腐嘍!”天不亮,六叔洪亮的嗓音就飄蕩在村莊的大街小巷。這一聲,在年節(jié)時格外誘惑人。
單看字面,你體會不到六叔吆喝的別致和韻味,只有躺在老家的土炕上,才能品到其中的味道和魅力。他張開口,先喊出一個“賣”字,然后就是悠長的尾音,就像擅長講故事的人賣關子,你越是著急他越是不說,直到“豆腐”兩字入了耳,你懸著的心才放下。這不由你不佩服買賣人的精明和干練。
六叔個頭不高,瘦瘦的,黑黑的,做的豆腐卻是十里八鄉(xiāng)獨一無二的。打我記事起,他就拉著架子車賣豆腐。一雙槐木車轅被他摩挲得溜光水滑。六叔的豆腐是用石磨磨出來的,他家后院有兩間青瓦房,豁亮的開間里盤著一架石磨子。那兩片厚重的磨石,塊塊尺把高、百十斤重。只要六嬸端來泡得圓滾滾的黃豆粒,六叔就把蒙眼的小灰驢牽上磨道。六叔給磨眼里打一勺豆子,灌一勺水。很快,磨盤四周的凹槽里就汩汩地淌進了白生生的豆?jié){汁。
六叔將汁燒開,就開始點豆腐了。這可是一項技術活,加入鹵水或酸菜水,多一點少一點都不行,需要拿捏好分寸。有一次,六叔生病了,六嬸和兒子磨好豆腐想自己點,還沒等動手,六叔就披著褂子站在了身后。六嬸嗔怪:“沒了你,人家還不吃豆腐了?”“我活著,這口味道就不能倒!”六叔堅持要自己點鹵水。
有年臘月,我和父親去六叔家買豆腐。一進門,熱騰騰的豆腐腦剛出鍋。六叔慷慨,取只土瓷碗就給我盛,父親再三推阻都沒攔住。白嫩的豆腐腦,撒上黃豆、香菜、咸菜丁,再調上姜醋蒜汁、紅辣椒,入口爽滑,唇齒生香。我坐在小木凳上,一邊吃一邊看六叔做豆腐。他將豆腐腦舀進篩子里,用白布裹住,還在上面壓上大石塊。擠壓出的水滲出篩底,嘩啦啦落在瓷盆里。六叔說:“只有壓得沉,做的豆腐才實在。咱的豆腐不敢說用馬尾拴,掉在地上那也是絕不會爛的。”一旁的父親笑呵呵地直點頭。
每年秋季,六叔要四下奔跑收黃豆,回來后清雜質、揀霉粒、晾曬,仔細得就像女子繡花枕,經常累得腰痛脖子酸。前幾年,六嬸和孩子們勸他不要再辛苦了。六叔不同意,逢年過節(jié)還會拿出已經落滿灰塵的家當,練一練手,過一把癮。黃豆、石磨、豆腐已成了六叔生命里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豆腐是鄉(xiāng)村的尤物。豆腐,“都”“福”,寓意吉祥而樸素,細思其中有大愛。包包子、炒臊子、大燴菜都離不了豆腐。它物美價廉,卻如同珍品,遇見就讓人心生歡喜,不想有“福”都不行。過年了,我又想起了六叔的叫賣聲,想起了那幅慢時光里有情有義的畫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