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03-29 15:31:00
在西倉集市可以購買到不同種類的觀賞魚。
在西安,凡提及鳥市,必首推西倉集市。
顧客在西倉集市挑選陶瓷器皿。
顧客在西倉集市選購石頭墨鏡。
本報記者 陸晟 實習生 朱禹諾
“那里是一個偌大的民間交易場所,主要的營生是家養(yǎng)動物珍禽、花鳥魚蟲,還包括器皿盛具、飼養(yǎng)輔品之類。趕場的男女老幼及閑人游皮趨之若鶩,挎包搖籃,戶限為穿,使幾百米長的場地上人聲鼎沸,熙熙攘攘,好一個熱鬧繁華。”賈平凹先生在他的作品中這樣描寫西安的百年集市西倉“檔子”。
如今,在很多西安市民的眼中,位于西安市蓮湖區(qū)的西倉集市不只是西安城一個簡單的地名,更是一座城市難以磨滅的記憶,一個極具代表性的文化符號,市井里的溫情、幾代人的記憶、清脆的鳥鳴、城市治理的煩惱在這片集市交織。
1 古老的西倉 留住的時光
每逢周四、周日開市,西倉集市都水泄不通。滿頭銀發(fā)的老人們組成了西倉集市顧客的主力軍,在不甚寬廣的街道中緩慢移動。繞開人群,走進一處僻靜的角落,爬山虎漫不經(jīng)心地攀附在上了年頭的磚墻上。
西倉的一切仿佛都在宣示它悠久的歷史。根據(jù)已經(jīng)退休的西北大學歷史系教授張永祿研究,西倉指明清時期建在那里的官府糧倉永豐倉。到了清末民國時期,永豐倉的使用情況發(fā)生了變更。失去了官府糧倉定位的永豐倉不再像歷史上那樣戒備森嚴,這才為它周圍形成集市創(chuàng)造了條件。
慢慢地,集市沿西倉四周的四條巷道展開,賣花鳥魚蟲的來了,賣藝雜耍的來了,剃頭賣小吃的來了,吆喝廉價商品的也來了……各色討生活的生意人讓西倉集市慢慢形成了氣候,熱鬧異常。
商販七娃在西倉附近生活了30多年,現(xiàn)在做著鳥食生意。“附近很多老年人根本離不開西倉。”七娃說,“老人愛玩鳥,和年輕人愛玩手機一樣,都是一種根深蒂固的愛好。”不多時,前后幾位手提鳥籠的老大爺便來到七娃的店鋪前,詢問起鳥食面包蟲的價格。
在西安,凡提及鳥市,必首推西倉??梢哉f,在很大程度上,西倉鳥市幾乎就是西倉集市的代名詞,那里也成為西安愛鳥之人必逛之處。他們提著鳥籠走在西倉的街道上,看看鳥,瞅瞅鳥籠,然后和志趣相投的鳥友們相互欣賞。
“我姥姥喜歡養(yǎng)鳥。周四、周日的時候,我會陪她來逛‘檔子’。”蓮湖區(qū)土門的住戶尚俊宏說,“很多鳥類用品,除了來西倉‘檔子’買,別處根本尋不著。”
當?shù)厝藧郯压湮鱾}集市叫作逛“檔子”。為啥叫“檔子”?尚俊宏告訴記者,據(jù)他了解,“檔子”的來歷有好幾種說法。有人說,因為集市中的小攤相連,就像是一個又一個隔檔,所以來這里逛就叫逛“檔子”;也有人說,因為很早以前的小販都是挑著擔子來賣貨,“擔子”念著念著就諧音成“檔子”了;還有人說,“檔子”其實就是上當?shù)囊馑肌?/p>
西倉集市不僅是當?shù)乩先思耐袗酆玫男撵`驛站,還是珍藏一代人記憶的“時光回廊”。在西倉集市,除了花鳥魚蟲,還有文玩古董、字畫紙幣、手工雕刻、舊書光盤等各種稀奇古怪的商品。“我們小時候經(jīng)常見到的收音機、古董唱片,現(xiàn)在去網(wǎng)上都不好買。”尚俊宏說,“但你在西倉集市的某個角落,就能找到它們。”
在一些居民的內(nèi)心深處,西倉集市儼然已經(jīng)不可缺失。正如有網(wǎng)民在歌手李榮浩的歌曲《老街》下評論:“聽完這首歌,我想起了西倉集市。上百年的老街,質(zhì)樸而有趣。十幾年的陪伴,它已經(jīng)在我的生活中扎下了根。”
2 溫暖的市井 真摯的感情
其實,單靠悠久的歷史和琳瑯滿目的商品,西倉集市還不足以在人們心中有著那么重的分量。在西安,有很多覺得西倉集市很“溫暖”的人。他們說,在這個地方,能尋找到熟悉而又陌生的市井溫情。
李建良是西倉集市廟后街的保潔主管,西倉集市大小街道的環(huán)境衛(wèi)生就由他負責。“每次趕上周四和周日的時候,我一般都會在早上五點半到六點之間過來打掃衛(wèi)生。”李建良說,他在這跟前已住了快20年了,覺得這里的街坊鄰居之間有種很祥和的互助氛圍。
李建良的工作時間和西倉集市商販們準備早市的時間非常接近。天剛蒙蒙亮,西倉集市的商販們就能看到李建良穿著環(huán)衛(wèi)制服清掃路面的場景。店鋪里的胡辣湯咕嘟咕嘟在鍋里翻騰,香氣和熱氣在街道上恣意招搖;李建良用掃把掃落葉的唰唰聲打破了街道的靜謐;西倉集市等待著蘇醒。
乍暖還寒的清晨,李建良在西倉集市收獲了溫暖。“師傅,進來喝碗胡辣湯,咥個饃再干活吧。”賣早餐的店主總會熱情地招呼他。熱氣騰騰的早餐讓李建良干勁滿滿。
回憶起這段故事,李建良顯得有些不好意思,他說:“之前連著幾回在人家那里吃飯,我要付錢,人家也不收,一個勁兒地和我說辛苦了。而且不止一家這樣。一到夏天,他們還會讓我去接水、吹空調(diào)。”
西倉集市的攤販和買主也有一種默契。在生意往來之外,他們似乎建立了一種更深的情誼。這里的攤販,見買主立在攤子前,馬上笑臉相迎,像熟人似的,有些就是老買主,照面更是噓寒問暖。買主經(jīng)常也不買什么東西,就是來聊天的,喝口水,揚長而去。賣家也不氣惱,下次見了,還是一團和氣。
擺著鳥食攤的郭師傅就和他的顧客無所不談。“我今年也60多歲了,退休在家,在這里擺個攤兒,圖個樂子。”郭師傅撥弄著面前的鳥食,繼續(xù)說,“顧客來了,買個兩三斤鳥食,我開心;啥也不買,光和我聊天,我也開心。”
時日一長,在這條老街上,郭師傅還真的多了幾個無話不說的朋友。陳師傅和郭師傅一樣,退休后給自己找點事情做,進了些核桃工藝品在西倉集市賣。“哪是賣東西啊,一周兩天逢集,基本都用來和老郭吹牛了。”陳師傅笑著說,他們倆年齡相近,出攤也約好靠在一起,一來二去,熟絡得很。
他倆還有個共同的老主顧王師傅。三人年齡相近,每周四都會聚在一起,能說道上半天。“我娃跟我說,讓我別把自己累著。但我覺得,這樣認識幾個說得上話的朋友,也挺好的。”郭師傅說。
3 治理的難點 未來的迷茫
硬幣有正反兩面,西安的西倉集市也是一樣。實際上,在近些年,有不少讓移動攤販青睞的集市慢慢因為跟不上時代,而消失了。比如康復路集市、炭市街集市。西倉集市的美好,人們記得;西倉集市的擁堵與不便,人們也記得。
這時,西倉集市是矛盾的,它是一個城市的過往,可它能趕上城市的未來嗎?不少人心里都有個疙瘩。蓮湖區(qū)北院門街道執(zhí)法中隊中隊長孫文革的心里同樣糾結(jié)。“我是個愛鳥人,喜歡養(yǎng)鳥,在西倉集市我也逛了幾十年了。”孫文革說,“不管是工作還是生活上,我和西倉集市都有很多交集。也正因為如此,我對西倉集市的愛很矛盾。”
每到周四和周日開市,大小攤販從各地擁進西倉集市。這也是孫文革所在中隊工作任務最重的時候。“我們現(xiàn)在主要就是規(guī)勸攤販不要占道經(jīng)營,守住路沿,不能讓攤販把路堵死了。”孫文革一邊掏出手機一邊說,“你看,這是今天上午的步數(shù)。”
孫文革手機上的計步器顯示,一個上午,他已經(jīng)在這條略顯擁擠的街道上走了1萬多步了。和孫文革一起的,還有他們執(zhí)法中隊的30多名同事。“既然要讓它存在,那我們就要把它治理好。我們每天要在這個集市轉(zhuǎn)上10來圈,強化管理,讓它能更有序些。”孫文革說,希望能通過他們的努力,讓這個集市不會被日益發(fā)展的城市淘汰。
除了城市治理的矛盾,西倉集市的目標人群范圍也在縮小。就比如說遛鳥的娛樂方式,在年輕群體中基本流行不開。在網(wǎng)購等渠道興旺發(fā)展的當下,西倉集市還能留住更多的人嗎?如果來的人更少了,它會自然消失嗎?這層隱憂埋在許多攤主的心里。但也有一些攤主充滿信心。
“不管怎么說,社會發(fā)展都是好事嘛。我在這兒擺了這么多年攤子,賣的東西也不是一成不變啊。”經(jīng)營著銅工藝品的攤主陳明海說,“我們賣的東西能與時俱進,我覺得西倉集市也可以。以后啊,哪怕它不賣東西了,也能做成博物館、民俗街之類的。畢竟,這里的‘味道’是其他地方所沒有的。”
西倉集市就像一條在歲月長河中漂泊上百年的老帆船。未來它將駛向何方,也許船上無人知曉。但它的航線,卻掌握在船上所有人的手中。順著城市治理現(xiàn)代化的浪潮,留存自身的文化印記,西倉集市這條船,也許能駛向更遠的遠方。
記者手記
在群眾需求中
尋找老街的未來
陸晟
回頭看西安西倉集市發(fā)展的歷史與如今面臨的發(fā)展矛盾,其中有一個相當重要的變量,對于西倉集市的發(fā)展起到了決定性的作用。那便是群眾的需求。西倉集市的誕生,是由于當時人們的物質(zhì)和精神需求。人們需要一個提供各種商貿(mào)服務的集市,西倉集市應運而生。
而如今西倉集市發(fā)展的瓶頸,也是由于群眾需求的轉(zhuǎn)移所導致的。時代的發(fā)展日新月異,群眾對于美好生活的需求也日益增長。交通的改善,意味著更多的發(fā)展機遇,那么道路通暢就成了基本民生;科技的進步,讓娛樂的方式方法更加多樣,因此鳥市日漸式微。從基建和產(chǎn)業(yè)上來看,西倉集市目前的模式無疑是相對落后的。然而它最為人稱道的,卻是一份情感寄托和留存在現(xiàn)代化都市一隅的市井溫情。這是西倉集市在一些西安市民心中無可替代、不可缺失的原因之一。
正如西倉集市的管理者所說,老街既然能存在,就要把老街治理好。那要怎樣去治理好這樣一條具有上百年歷史的老街呢?如何才能打破“一放就亂,一管就死”的怪圈呢?答案還是要從群眾需求的最大公約數(shù)中去找。開放經(jīng)營是保民生,保持道路暢通同樣是保民生,兩者并非零和博弈,而是能夠找到相通之處與共同點的。只有找到結(jié)合點,精準發(fā)力,相對落后的老街,才能在城市的現(xiàn)代化進程中找到適合自己發(fā)展的位置。鮮活生動的市井故事,才能更好地講述下去。
本稿照片均為本報記者 趙晨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