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06-11 16:40:26
張曉峰
“農(nóng)家少閑月,五月人倍忙。”白居易的《觀刈麥》一詩寫出了農(nóng)耕時代麥收勞動的辛苦,這種辛苦持續(xù)了幾千年。我也親歷過這種辛苦。我覺得在整個收麥過程中,碾場算是最臟最累又最有技術(shù)含量的活兒了。
我記事的時候,農(nóng)村土地已經(jīng)承包到戶。麥場是生產(chǎn)隊時留下的,幾家合用一個。場子不大,最先熟的麥子先割先拉先碾。碾之前,先曬。一大早,就要把麥垛摟開。這可是個體力活,小山似的麥垛,少說也有上萬斤,用杈一下一下挑起來,厚薄均勻地攤在麥場里。還不能壓得太實,蓬松著好讓風透進來。半晌午的時候,最好翻一遍,麥子曬得越透,下午越好碾。沒有干過這種活的人是不知道有多累的,碾場還沒正式開始,胳膊已經(jīng)疼得抬不起來了。
碾場一般在吃過午飯后,這時候日頭最毒,麥穗最焦,效果最好。拉石磙的牲口可以是馬、騾、牛、驢。馬和騾是大牲口,力氣大性子也烈。脾氣坦的人使不住。牛聽話但走得太慢,大部分人喜歡用驢。三頭驢最佳,兩頭也湊合。家有兩三頭牲口的也不多,大家都拼著用。碾場是最需要技術(shù)的。要使喚得住牲口,還要碾勻。這時候其他人沒有什么事,可以坐在場邊歇一會兒。碾場的把式站在麥場中間,一手牽著韁繩,一手揮著長鞭,牲口們在韁繩和長鞭的操縱下,圍著把式做圓周運動。“圓心”需要移動,不然中間這一點是碾不到的。好把式的“好”體現(xiàn)在,他碾過的麥場,實現(xiàn)了全覆蓋,沒有死角。不好的把式,有的地方麥秸碎得都挑不起來了,有的地方麥穗還好好的。如果麥子攤得厚,碾一遍還要再翻一次。這時候,正是一天當中最熱的時候,“足蒸暑土氣,背灼炎天光”,白居易站在旁邊看,都體會如此深刻了。
歇歇再碾的時候,牲口就有點不聽話了。特別是驢,走兩步,停兩步,任你打罵,就是不好好干。臨陣也無將可換,只好由著它的性子,緊兩步,慢三步,湊合著碾吧。場碾好,已是半下午了。開始收場,全家老小齊上陣,要趁著天黑把場收起來。先把長麥秸挑出來,在麥場邊上,找個地勢高的地方。把挑出來的麥秸搭成垛。搭垛也是技術(shù)活兒,要先搭四個角,再搭邊,最后填心。沒經(jīng)驗的人,搭不高就塌了。有經(jīng)驗的人,搭得四四方方,密密實實,下再大的雨也淋不透,春天里能賣個好價錢。長麥秸挑出來后,還有一層碎麥秸。這時候大杈不能用了。可以用排杈挑,用掠杷摟。這些農(nóng)具現(xiàn)在都很少見到了。這些碎麥秸一定要弄出來,不然的話揚場的時候太費勁了。
碎麥秸挑干凈后,用一種叫“撞”的農(nóng)具往一塊兒推,堆成圓形的或長條形的小丘。干到這時候,人人都已經(jīng)筋疲力盡了??刹欢训揭黄?,天一下雨,前功盡棄。所以,大家都咬著牙堅持著。把麥子聚擾到一起后,終于可以喘一口氣了。一般麥里的時候,下午是沒有風的。有風的時候,歇一會兒還要趕緊揚場。因為后面還有人等著碾場呢。揚場更是技術(shù)活兒。通常是兩個人配合,一個人揚,另一個人打掠。因為揚場的時候,麥糠可以被風吹出來,那些碎麥秸稈,秕麥穗,還混在麥粒中,必須用掃帚把它們掠出來。揚場不能急,要反復兩三次才能把麥粒揚凈。最讓人著急的是風向不定,一會兒麥糠又刮到揚好的麥粒里了,甚至還會落自己一頭一臉。如果下午沒有風,男主人就要住在麥場里,一方面是看場,另一方面等夜里來了風,搭夜揚場。揚好的麥子灌進麻袋,拉回家,碾場才算結(jié)束。
碾場的時候最怕下雨,我們管碾場下雨叫塌場。塌場的麥子,容易發(fā)霉,發(fā)黑,不好吃,也賣不上價錢。麥子正碾的時候下雨,趕緊收兵,損失還不算大;最怕的是碾好后還沒有收起來的時候下雨,這是真正意義上的塌場。這時候,從地里回來經(jīng)過麥場的人,熟識不熟識的,都會來幫忙。把麥子聚擾到一塊兒了,煙都不抽一顆,抱著頭往家跑了。等到麥子都碾一遍了,還會把碾過的麥子再碾一遍,我們這里叫“餾場”,或者不這樣寫,但意思是要顆粒歸倉,不浪費一粒糧食。因為那時候,種地實在太辛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