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11-15 15:44:32
姥爺在我八歲那年去世,有關(guān)他的記憶不多。印象中,姥爺常年手握煙桿倚靠在門前的墻邊,凝望村莊;有時候他又踽踽獨行,到莊稼地里轉(zhuǎn)轉(zhuǎn)。每逢暑假,我便被送回姥爺家,當(dāng)時我尚年幼,不知道逢人要看臉色,也不懂就算想要也不能說出來,更不知遷就忍耐為何物。
剛回姥爺家時,我特別嘴饞,翻箱倒柜地搜尋零食,奈何那時食物短缺,半天也找不出像樣的吃食。滿足不了口腹之欲的我小屁股往地上一坐,打著滾兒哇哇地哭個不停。但凡明眼人都看得出我是故意撒潑,可姥爺心疼我,眉頭擰成了疙瘩,急得直跺腳。這時,大門前突然響起了吆喝聲:“賣甑糕嘍!賣甑糕嘍!”
那個時代,沒有花里胡哨的廣告詞,有的只是簡單明了卻又深入人心的叫賣聲,但甑糕在我的味蕾中埋下了一顆種子,開出了花。姥爺聽到這吆喝聲,眉頭的結(jié)也逐漸舒展開來,一個側(cè)身拽起我,伸手拍掉我身上的塵土,笑著說:“去,把碗拿出來。”
我雙手捧著搪瓷碗,臉頰還掛著兩串淚珠子。姥爺伸出手,抹了抹我臉上的淚痕說:“走,帶你吃甑糕去。”我抱著搪瓷碗,姥爺抱著我,我在他的懷里咧著嘴笑。只見那賣甑糕的推著三輪車,嘴里吆喝著號子向我們走來。
姥爺一輩子對兒女嚴(yán)厲管教,可只要是以滿足我愿望為前提,他總是慷慨寬容的。他掏出一堆零錢,數(shù)了半天,把錢付了。那晚我做了個夢,大圓月夜,姥爺弓著腰,爬著梯子上了夜空。我在下面等姥爺,他摘回了一顆星星,是夜空中最亮、最大的那一顆,姥爺把星星掛在我胸前。
從那往后,每天我都手捧搪瓷碗坐在門前的大石碾上,用筷子把碗敲打得哐哐作響,口中念叨著:“甑糕,甑糕。”只為等待那時最悅耳的吆喝聲。姥爺依舊手持煙桿倚靠在墻邊,但如今他多了一項任務(wù),那就是陪我等待甑糕的到來。說來慚愧,如今姥爺?shù)囊羧菪γ苍谖夷X海中已經(jīng)模糊。我的記憶像是一個失去對焦功能的相機,再努力也不能讓畫面清晰半分。我不確定姥爺是否在大樹下給我講過故事,也不確定他背著我去摘蘋果。
姥爺離世前,喉頭艱難哽咽,發(fā)不出半點兒聲音,一大家子人悲痛萬分。他用那干枯的雙手拼命攥著我的袖口,眼睛直勾勾地盯著我,仿佛想要看穿未來。姥爺終究沒留下什么遺言。
當(dāng)時我還小,靜靜地趴在床邊,看著姥爺閉上了眼,我以為他第二天還會醒來。未來的日子里,我再也沒看見過這個深愛我的老人。姥爺唯一留給我的,只有那深邃且凝重的眼神。我知道,那是對我的滿滿不舍與殷切期望。(郭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