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12-15 18:02:08
不久前，我回到鄉(xiāng)下老家，看到以前用過的簸箕躲在棉花套、老水瓢、舊書的后面，旁邊是我母親佝僂著的身影。
這簸箕的身子骨還好，行列均勻，不歪不斜，線繩依舊結(jié)實。如果需要，它還可以繼續(xù)工作好多年，只是它臉色灰一塊、黑一塊、黃一塊，好像和人一樣長了老年斑。簸箕看上去有很長一段時間沒洗臉了，似乎額頭、唇邊還沾著些豆毛、米糠。我端起它，就感覺端起了一座沉甸甸的老糧倉。我把它放在地上，想拿塊濕布給它擦擦身子，躊躇了一會兒，又放棄了這個念頭。
“這個簸箕多少年了？”我問母親。
“有六十多年了，那時還沒有你呢。”
我著實吃了一驚，心里十分感嘆，更多的是自責(zé)和感激。這個陳舊的簸箕，這個見證過我出生的簸箕，這個伴隨著我成長的簸箕，我竟然不知道它的年齡，我可是吃著它簸的糧食長大的。
家鄉(xiāng)鎮(zhèn)安程家川有稻田，產(chǎn)的大米比小麥、大豆多，簸米是母親每天要做的事。每天中午做飯前，母親都要舀兩碗米，倒進(jìn)簸箕里，翻來覆去簸幾下。母親在院子里簸，米糠、碎米隨著大米的上下、左右飛揚(yáng)，瞬間失去重心，不甘地飄落到地上。簸米的時候，母親是歡喜的，臉上洋溢著淡淡的微笑。那幾十年全家吃的米，都是經(jīng)過簸箕、經(jīng)過母親的手整理出來的，倘若堆積起來，是一座龐大的米山了。
母親簸米的時候，總是小心翼翼，生怕浪費(fèi)了糧食。簸米是一項技術(shù)活，一不小心就有可能把米簸到地上，便宜了雞鴨和麻雀。雞鴨都圍在一旁等待，母親簸一下，雞鴨便飛撲過來，揀碎米吃。麻雀在院墻頭上窺視著，雞鴨一行動，麻雀也不甘落后，“噌”地一下躥過來，和雞鴨搶食吃。
秋天里，簸箕也簸大豆，這是父親的事。他的手上下翻飛，簸箕口忽前忽后，碎豆葉、豆梗和小土粒紛紛落地，再也充不了豆子的數(shù)。干干凈凈的大豆被父親裝進(jìn)了布袋，拿到集市上磨豆油，換豆芽、豆餅、豆腐。
簸箕還簸小豆、簸玉米粒。五谷雜糧的去粗存精是簸箕最大的事。有風(fēng)的日子里，簸箕揚(yáng)起的糧食在風(fēng)中翻滾，翻揀出細(xì)碎悠長的生活。
簸箕里收藏著歲月的味道。冬天到了，母親把豆醬倒進(jìn)簸箕里，用筷子攤平晾曬，簸箕里就有了豆醬的味道。春節(jié)臨近，母親在簸箕里撒些面粉，把做好的圓子放在上面，簸箕里就有了圓子的味道。但我知道，簸箕里更多的是母親的味道、家的味道。
母親告訴我，簸箕的年齡比我還大兩歲，是父親花了兩塊錢買的。轉(zhuǎn)眼六十多年過去了，那些年里，他們并肩作戰(zhàn)，一點(diǎn)一滴地翻揀出我們一家人的口糧。我至今記得，母親簸糧食時虔誠的樣子。對母親來說，有米可簸，偶爾有大豆、玉米可簸的日子，便是踏實的，因為全家人不會餓肚子。
如今，簸箕還在，父親卻已去世一年，母親也早簸不動了。雜物堆里，只遺落一把老簸箕，寄托著我的滿滿鄉(xiāng)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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