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01-18 10:07:49
生產(chǎn)隊曬壩上有一個大石碾子,圓柱狀,近一米長,直徑三十多公分。碾子石是磨石,堅硬而有韌性。碾身用鏨子敲鑿出淺淺的橫槽,用來增大與地面的摩擦。這么大一個碾子據(jù)目測有三百多斤。碾子的兩端鑿了深孔,嵌上兩根短鐵棍,用纖繩系了,再把纖繩套在牛脖頸上的枷擔上。一聲鞭響,牛兒奮蹄前行,碾子便緊隨其后,“輪輪輪輪”地滾動,一圈一圈,在曬場上畫下若干個同心圓,那些平鋪著的或麥捆或豌豆藤或黃豆莢或油菜稈下,就沙沙地掉下麥粒兒、豆粒兒或油菜籽兒。
碾過了糧食或碾平了曬壩邊的地塊,碾子就被卸下來,放在曬壩與地塊之間的一小塊曬場上。這時候,就有幾個壯勞力要借碾子展示自己的力氣。可是,幾個年輕人輪番出擊,使盡吃奶的勁,憋得滿臉通紅,碾子仍然一動不動,抱不起來。最后,輪到一個中等身材、膀大腰圓且英氣逼人的青年,“呸呸”地向雙掌吐兩口唾沫,再雙手叉腰,把腰桿左扭一下右扭一下,慢慢蹲下身來,雙手握住碾子兩端的鐵棍,喊一聲“起”,碾子聽話般離了地。壯漢憋足勁,用胸脯頂著,想把碾子舉過肩膀甚至頭頂,無奈碾子太沉,盡了最大努力,終究沒能舉到頭頂,便“通”地一下把碾子擲進曬壩邊的地里,砸出幾公分的深槽。“好,好!真是個大力士!”青年贏得一片叫好聲。
這青年當時二十一二歲,是個退伍軍人,看他剛才那幾個招式,感覺他受過些訓練。其實就算青年沒當過兵不懂得一些專業(yè)知識,這幾個年輕人也不是他的對手,因為他一大家人力氣都大,有強大的遺傳基因。據(jù)說他的一個叔爸有一次去對面山上誤砍了別人家的柴,臨走時被主人家追趕著并要拽他的背枷。他的叔爸背上有五六捆柴禾,足足有300斤重,而且柴禾都是長枝條,囊框大,就像背著一座移動的山。他的叔爸一邊背著柴走,一邊用拐耙(歇氣時用以支撐背枷的T字型木具)與那人戰(zhàn)斗,居然把那人打敗,把柴背下了小山梁。他叔爸的勇猛教人不由自主想到了三國演義中的趙子龍。比起他的叔爸,這青年一點也不遜色,甚至力氣更大。
生產(chǎn)隊有臺手扶式拖拉機,因為青年當兵時學過開汽車,這手扶拖拉機隊里就交給他開。有一次路過一段坑坑包包的機耕道,拖拉機出了故障。車剛停住,卻因為路面不平穩(wěn),忽然要掉下去一邊懸崖。情急之下,青年嗖一下跳下拖拉機,沖到拖拉機前頭,抱住拖拉機頭拼盡全力把拖拉機往靠山邊推擠。結果沉重的拖拉機頭真被他擠過去了!這件事,使這位青年成為了傳奇人物。
幾年過后,青年因為會開車又是退伍軍人,被招到縣上某個單位做了一名專職駕駛員。不久農(nóng)村土地承包到戶,曬壩拆除了,分給了農(nóng)戶復墾復耕。碾子沒有了用場,冷清清地棄置在了地邊,成為相鄰兩家人土地間的一塊疆界石。又過了十多年,改革開放讓農(nóng)村人鼓起了錢包,曬壩上立起了幾幢三層磚混結構樓房。那碾子卻再也看不到了。估計是被埋在了地里,抑或是做了新樓房的基礎石。但不管用作了啥,我想,碾子一定是開心的,因為它終于安定下來了。尤其是它默默地看著村莊一天天一年年不停變化,人們的日子越來越美好。